羊脂我没有见过,可是羊脂玉却耳熟能详。古玉里头还有鸡骨白,是不透明的白,我有一块玉麒麟,只有项链坠子的大小,白得油润可爱,想当然是羊脂而非鸡骨,朋友送我的时候说那是和阗白玉。
那年我跟思灵一起去旧金山亚洲艺术馆看玉展,思灵是玉的发烧友,我却不是。看了半天,我只爱上一块最不像玉的“玉磬”,颜色像猪肝,形状像扇子,上面刻有乾隆皇帝的题诗。从诗的内容看,那块玉敲打起来会像音乐一样美。
其实所有的玉,敲打起来我想都会清脆好听,只是我们舍不得敲打。玉虽有一把硬骨头,我们却用温润来形容,好像在藏娇。而玉碎,却又带着慷慨就义的味道。仿佛既有外在美,又有内在美,难怪乾隆要爱得为它写诗。
说实话,我站在那块玉磬前发呆良久,并非想推测出那玉磬会是怎样的声音,而是忽然想起芬兰有位大音乐家说:A大调是青色的,G大调是红色的,F大调是绿色的,D大调是黄色的。因此,我转念一想:白玉墨玉是钢琴,黄玉青玉像提琴,这一屋子的玉石像交响乐团,等着谁来指挥罢了。
为了这点想入非非,玉展看完,回家的路上,我心中也充满了音乐般写诗的冲动。
诗,实在是灵感的神来之笔。而玉,恰好相反,千琢万磨困难得都变成了成语(有没有不琢而成器的?我倒很想知道。)
石之美者为玉,那么石之不美者,是什么呢?
我想答案或许是:化石。
不信的话,请来我家看看:不美之石到处都是,那是女儿念化石学时留下的“历史足迹”。
想起她得博士学位的那一天,我因为在北京无法赶回来参加典礼,心中惭愧,就请朋友带我去北京的古玩商场想给她买件礼物。我一心寻找的是化石,而那里卖的多半是美得叫人不敢透气的玉。终于有一位老板搬出一块像珊瑚礁一样的石头给我看,他说:“这是我在鬼市看到别人在讨价还价时买的,你看看是不是化石?我不是要卖给你,只是我也好奇想知道这是否真值钱?”
他还居然来反问我?有这样做生意的吗?我心中疑惑,可是也许老舍的小说看多了,总以为北京人就是做买卖的似乎也可以理直气壮的不按牌理出牌。所以我真的就冒充内行跟他聊了起来。
他说那块化石是在鬼市看到一位老教授把玩了半天,又跟卖主你来我往的杀了半天的价才引起他注意的。后来那老教授对卖主说:“我回去取钱,您可千万替我留着。我去去就回。”
这位跟我们聊起天来的老板说:“我趁那老教授一走,二价没还,立刻就买了来,您看看,假不了。”
他一脸的诚恳,使我肃然起敬。
他说假不了,我想一定真的了。
后来还知道他下海做古董买卖前还是个教英文的老师呢。这时候,除了那块他说不卖的化石之外,看看他店里其他的玉石,我都很想买它几样,给朋友捧场嘛。
还好,那天我们去得晚,不久商场就要打烊。正当我们匆匆忙忙出了商场,我还在外面流连,舍不得离开之际,却看见那位跟我聊了半天的老板由商场出来,上了一部门外等着的豪华奔驰,看那司机替他开关车门的模样,我的朋友说:“嗨,我们碰到大款啦。”
那是我第一次听到“大款”这个名词。
第二天,来不及明白那个化石的故事是真是假,那位大款英文老师是属于传奇人物还是高级骗徒,我就上了飞机。临行,我的朋友塞给我一样礼物:“没带你买到化石,就带这块玉回去玩玩吧。”
如今,每当我把玩着这块白玉麒麟的时候,就会想起北京古玩店里那位大款,和他那块鬼故事般的化石。
化石虽古,但不好玩,因为有凝固的生命在里头。古玩好玩,原来其中有人情有故事的奇遇,还有我最难忘的朋友的心意。